12:21 《游戏与现实》
Playing and Reality
作者: 唐诺?温尼考特 Donald W. Winnico
译者:朱恩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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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诺?温尼考特的行医生涯从小儿科开始,而后对儿童心理学愈来愈感著迷。因他与婴幼儿接触的丰富临床工作经验,而对人类发展成长的知识,做出了举世皆知的独特贡献,且备受推崇。
温尼考特长期关注的主题是:想像力的泉源何在?又是甚麼决定了个人能活得有创造力?在本书中,他接续1953年提出的论文〈过渡客体与过渡现象〉,深化其理论,藉著十一个章节来探讨这个哲学家和诗人向来关注的领域。
温尼考特称之为「中间领域」。他认为这领域是极度私密的,介於内在和外在现实之间,它的存在与运用,全看每个人最初的生活体验而定。假如儿童可以使用这个领域来开启他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起先透过过渡客体,后来透过独乐乐的个人游戏,以及众乐乐的团体游戏,一个丰富的文化体验就会向他们展开,他们也就可以拥有真正的创造力。
1971年,他在完成《游戏与现实》不久,即撒手人寰。目前本书已成为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经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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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温尼考特,一位「够好的」 精神分析大师
书序作者:王浩威/心理医师 华人心理治疗研究发展基金会执行长
关於温尼考特,我们应该怎麼看待他的重要性?不论对於精神分析或心理治疗的理论是否熟稔,我们究竟受到温尼考特的影响有多少?
1938年,佛洛伊德父女在恩尼斯特.琼斯(Ernest Jones)协助下,透过大国之间的外交斡旋,好不容易才离开了纳粹占领下的维也纳,直奔伦敦。1939年,随著佛洛伊德的去世,所谓「两位女士的战争」也开始搬上台面。一方面,1926年先到英国的克莱恩是温尼考特的督导,而温尼考特也是克莱恩儿子的分析师;可是,另一方面,根据安娜.佛洛伊德的说法,他们父女抵英期间,温尼考特是「英国学会中,唯一到他们在梅尔斯菲花园街住家问候的会员。」(F. R. Rodman, 1987)这个说法也许有待保留,但安娜.佛洛伊德为何特别提及温尼考特,恐怕是有意义的。
温尼考特晚年描述自己童年时,曾经自称「我太常被丢给母亲们照顾,幸亏十三岁时被送去(寄宿学校)念书。」也许是有太多与「母亲们」互动的经验,他和两位女士一直都维持相当程度的正面关系。因此,在克莱恩派和安娜.佛洛伊德派之间,开始出现中间派(middle school)或独立派(independent school)。属於这一派的还包括下列人士:巴林特(Michael Balint)、费尔贝恩(W. R. D. Fairbairn)、米尔纳(M. Milner),以及更年轻的莱克劳福(Charles Rycroft)、玛殊.汗(Masud Khan)和洛玛斯(Peter Lomas)。
温尼考特不只是独立派的,他甚至是这没有组织的独立派系中被私下公认的领袖。他没有进行任何领导工作,但却被公认为领袖,关於这一点,不是单以童年有「许多妈妈」可以解释的,而是来自他表现出来的独立思想,以及一生发表许多独到的创见,因此所获得的尊敬。 在两位女士冲突最严重的那些年,他曾经负责战火最密集的英国精神分析学会的儿童部门长达廿五年,甚至两度担任主席(1956-9、1965-8)。他让人感觉到安全,但不是讨好。有许多信件显示,他热衷写信给每周一次在学会中发表论文的会中大老级人物,而且经常是不假颜色的批评,这是在公开讨论时较少出现的。譬如,1952年,温尼考特写信给汉娜.西格尔(Hanna Segal),她是克莱恩公认的大弟子,信中他写到:「有些时候你太自信了……。」
他包容但严谨的态度,其实还有更多迄今仍不为人注意的非凡见解。譬如,他对荣格(Carl Jung)和拉冈(Jacques Lacan)的态度。荣格和佛洛伊德的决裂已经是许久以前发生而成为历史记录的一部分了。但温尼考特在他担任英国任何与心理治疗或其他相关的职位时,却毫不介意地不断开放英国的荣格学派(以迈可.福德罕〔Michael Fordham〕为首),不在乎佛洛伊德派基本教义份子的抱怨。同样的,1953年,国际精神分析学会要开除法国拉冈及其弟子时,温尼考特是拉冈唯一积极争取支持的对象。而且,即便这事已无法挽回了,温尼考特还是继续和拉冈维持一定的情谊,甚至在1960年他还邀请拉冈赴伦敦讲学。可惜拉冈当时在巴黎太忙了,根本无法拨出时间赴英。
这些年来,在巴黎也好,伦敦也好,甚至是最受安娜.佛洛伊德影响的美国也好(例如西雅图),都开始出现佛洛伊德派、荣格派、克莱恩派、拉冈派等等,逐渐汇聚一堂,重新回来「精神分析」(或称心理分析)这一块共同立足地,打破藩篱,开始讨论和对话。似乎,温尼考特在这一方面的主张,在历史上的发展来说,是颇有先见之明的。
那麼,温尼考特在学术方面的贡献又是如何呢?
在精神分析的理论发展历史上,佛洛伊德、荣格、拉冈和克莱恩四位,他们的理论不只皆可以成为完整的思想系统,甚至影响力是不限於临床,而是在几乎所有人文科学都曾激起不等的波澜。温尼考特的影响,相对而言,是局限多了。他的影响是在精神医学、心理治疗、心理学、教育、社会工作等学门的儿童部分。虽然,他对大众文化在教养方面的影响层面,也许不及上述佛洛伊德等四人广泛,却极为深厚。毕竟,在精神分析或心理治疗的发展历史中,能够有温尼考特这样影响力的,其实并不多。
关於温尼考特理论上或临床上的贡献,任何治疗师都可以朗朗上口的提出几个,例如「过渡客体」、「游戏」、「创造力」、「扶持」(holding)等等。麦可.雅各(Michael Jacobs)在一本关於温尼考特的传记里,试著列出他的贡献。这虽然不是最好的描述,但因为是最结构的,也就最容易转述。
雅各将温尼考特的理论贡献分成几个区块(笔者稍有修改):
一、成熟期的达成:身心合一、自我统合、我/非我、从依赖到独立、适应现实、心智发展、罪恶感与关怀的能力、创造力和游戏的能力、独处的能力、青春期、大我(the Self)。
二、母职的任务:原初母亲的专注、促长环境、适应与疏於适应、镜子理论、错觉和察觉、过渡客体、容许不成熟、够好的母亲(good enough mother)、存活、剥夺与偏差,饰品货架。
三、父亲与家庭(这部分显然有事后想补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障碍的分类(有关在发展过程中,如果有不顺,可能产生的状态等分类体系)。
《游戏与现实》是他过世前(1971年元月)完成,但死后(同年)才出版的。在这之前温尼考特也出版过几本书,有的是论文结集,譬如《从小儿医学迈向精神分析论文集》(Collected Papers: Through Paediatrics to Psycho-Analysis, 1935),更多是透过广播对大众演讲的结集,譬如《孩子、家庭与外在世界》(The Child, the Family and the Outside World, 1964)。1965年出版的《成熟过程和促长环境》(The Maturational Processes and the Facilitating Environment)是他试图藉著过去发表的相关文章,依理论发展的环节排列出来的一本理论书。这个努力到了《游戏与现实》,才臻成功。
《游戏与现实》不只是完整呈现了温尼考特内心想要表达的理论系统之一(不是全部,譬如死后遗稿《人性本质》〔Human Nature, 1990〕或之前《成熟的过程与促长环境》都是处理不同切入点的不同理论系统),也是最成熟的写作和整理。
在翻译这一本书的过程中,更加体会到温尼考特的特色:乍看如此平实的睿智,却是同时有好几层的涵意。特别感谢朱恩伶的翻译,每一次译完,我们都有很艰钜也很冗长的来回,她都不厌其烦地重译、再译。这一本几乎可以说是译了三次才出现的经典之作,制作过程前后历经四年,若不是出版社和基金会强烈要求审阅期限,译者和我恐怕是没完没了了,甚至也许是永远没有完成的一天。还是感谢朱恩伶。以及这一本书经历的三位编辑:素霞、佳慧、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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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序】向温老伯借一盏回忆的神灯
书序作者: 朱恩伶
小王子与睡美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非常喜欢童话故事,也相信自己有魔法。他每天早上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亲吻睡美人,将她从仙女的魔咒中拯救出来。有一天,他不小心发现,睡美人竟然自己醒了,原来她的沉睡是装出来的。刹那间,他失望极了,几乎快哭了。
「阿姨,你醒了?你是装睡的?」
「哎呀,糟了,睡美人睡了一百年,张不开眼睛了。」为了抚慰并转移他失望的心情,我急中生智。
「睡了一百年,长了好多眼屎,黏住眼皮了。」
小王子听了立刻破涕为笑,并举一反三,哈哈大笑说:「还有口臭,一百年没刷牙了,一定有口臭!」
小王子跟睡美人就这样一起捧腹大笑,笑弯了腰。 这名小男孩是我娘家楼上的邻居,因为父母白天要上班,打从满月起就送到我家来,央请满心期待抱孙子却已无孙可抱的家母帮忙照顾。小男孩会走路以后,我恰好对工作环境的装潢过敏,改行在家翻译书籍,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日上三竿才起床,所以家母就想了一个办法,天天请小男孩扮演小王子来亲吻睡美人起床。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这场游戏究竟玩了多久,但我始终忘不了小王子带给我的欢笑。睡美人起床后通常要陪小王子一起玩游戏,讲故事,读绘本,画画图。
小王子上幼稚园后,有一阵子每天放学都来看我,边聊天边在我的电脑上画一幅画送我。从画中,我看到了那一阵子他心中最著迷的事物。有时是北欧童话《月光小白石》,有时是芭蕾舞剧《胡桃钳》,满满画了一整张光碟。
十几年来,我亲眼目睹小男孩的文化体验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向外扩展,变得丰富充实。上小学前,他就跟著大人观赏《猫》的DVD,看得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从此爱上小猫咪。上小学后,他又爱上阅读,经常借课外读物回家,不出几年便对希腊神话如数家珍。上初中后,他常来跟我聊电影谈小说,我在他慧黠的眼中,仍然不时看到他童年的丰富想像力与精采创造力。小时候,他常常眼睛发亮的对我说:「我有魔法。」我也总是陪著他玩想像世界的游戏。我晓得是那份相信魔法的心,让他对文学艺术文化生活如此著迷。我很庆幸他的想像力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随著成长与日递减。
一个美丽的误会
前几年,我的老友王浩威医师在筹划英国儿童精神分析家温尼考特系列作品的中文翻译工程时,忽然想起了我。他晓得我在《中国时报》开卷周报工作时跑过童书线,也译过几本大众心理学书籍。最重要的是,他想起我新婚半年后,我们曾在台北街头游行时相遇。当时正值盛夏,我穿著宽松的深蓝色洋装,让他误以为我就快要当妈妈了。所以,他猜想我应该正过著一边翻译一边带小孩的日子,找我来翻译温尼考特的作品,对我的育儿经验必然大有助益,同时又可以用妈妈的心思来体会温尼考特的研究,想必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在电话上告诉老友,那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我确实准备了好几年,很想做妈妈,所以宁可躲在家里翻译书籍,不去上班。可惜我太晚婚,已经错失黄金时机。不过这些年来,送子娘娘倒是不断把邻居的小宝宝往我娘家送,所以我到目前为止,一共认了两个乾女儿和一个乾儿子。加上上述那位小王子,我一共近距离观察并亲身参与过四个小朋友的童年与成长,对儿童心理十分著迷,也很想进一步学习儿童心理学,但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翻译如此专业的书籍?浩威说,温尼考特的文字温馨简洁,深入浅出,他属意我翻译的《孩子、家庭与外在世界》,是温尼考特在英国国家广播公司上,向一般大众广播的谈话稿,此书自六○年代以来,早已成为英国的育儿宝典,他认为我绝对可以胜任这份翻译工作,至於精神分析专业方面的难题,就交给他好了。他说,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去请教他。我想,或许翻译温尼考特的儿童心理书籍,多少可以弥补我不能亲自当母亲的些许遗憾。
所以,我就这样跟英国精神分析与儿童心理学大师温尼考特结缘。先翻译他为一般读者而写的《孩子、家庭与外在世界》,后来又继续翻译了这本极具挑战性的学术经典名著《游戏与现实》。最初翻译这两本书的过程,因为我自己的健康出了一些毛病,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多。在这段期间,心灵工坊的总编辑桂花姊和编辑素霞一直非常体谅,除了要我先养好身体,还寄来《疾病的希望:身心整合的疗愈力量》一书供我参考,而这本书也确实发挥了功效,成为我康复的起点。她们的体贴与关怀,我始终铭记在心。
或许是身体的病痛干扰了头脑的灵活,也可能是大师的理论太博大精深,有些语意幽微之处我一时无法消化、体会不出来,所以初次译完《游戏与现实》时,我特地拜托我的先生陈宜武做我的第一位读者。他在淡江大学英文系任教十余年,其中一门课程正是翻译。当时正好放寒假,他花了两星期仔细核对原文与译文,给我许多珍贵的意见。他认为,我对理论文字的掌握略显不足,建议我重译一遍。我心里有数,这是温尼考特的代表作,非常难懂,更难翻译,一定要译到满意为止。所以,我向心灵工坊多要了几个月的时间,重译一遍才把稿子交出去。
前年底,心灵工坊终於开始推出温尼考特系列。桂花姊贴心的问我,出版前要不要再看一遍译稿,我说求之不得啊!事隔两年,我的健康已然恢复,翻译功夫也有点小小的突破与进展,很想在出版前重修一遍旧稿。老友浩威也提醒,温尼考特的语气还没抓对。我很快就恍然大悟,这本作品虽然是学术论文结集,仍应朝口语的方向努力,比较适合温尼考特和蔼可亲的温老伯形象。我决定用口语笔调重译这本学术著作。
今年春夏,我刻意在元气最盛、头脑最清楚的季节第三度重译,果真有不同的心得与体会。我每完成一章就送给浩威审阅,交换意见。这回,他说语气抓对了。审阅阶段在夏末结束。浩威在精神分析专业与作者语意幽微难以揣度之处,用他精神分析医师的专业、散文家兼评论家的文笔与诗人细腻的心思,对这份文稿做出难以磨灭的贡献,让我深切感受到温尼考特在他心中所占有的独特份量。秋天,紧接著上场的是编辑流程。编辑玉立仔细对照原文与译文,以第一位正式读者的新鲜眼光,努力提出问题与建议,逐章讨论。非常感谢她让译文变得更流畅,更容易读懂。
魔法的起点
幸亏有上述那个美丽的误会,我才有机会爱上温尼考特(温老伯)。不过,与其说是爱上温老伯,还不如说是爱上小婴儿,爱上童年,爱上魔法游戏的起点,以及那个游戏起点所代表的创造力。我们正是有了创造力,才能拥有健康的心灵与富足的精神生活。
认识温老伯这些年来,我经常在餐桌上跟先生聊起温老伯的种种。温老伯常说「够好的母亲」如何用爱养育出心理健康、精神富足的小孩,成为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温老伯原本是小儿科医生,对婴幼儿有丰富的临床观察经验,后来走上儿童精神分析与心理治疗这条路,成为英国的一代宗师,可谓水到渠成。任何有机会接触小婴儿的人,都会忍不住猜想:小婴儿心里究竟在想甚麼?为何每个幼儿脑中都充满幻想,对魔法和带著浓浓魔法气息的童话故事著迷不已?为何每个小孩都爱玩游戏?
温老伯对婴幼儿生命最初发展的临床观察提出了一套举世知名的理论,叫做「过渡现象」与「过渡客体」。每个小婴儿的成长都少不了这个阶段。说得浅白点,新生儿最初并不晓得自己跟母亲是两个不同的、分开的个体。因为新生儿饿了母亲就给他吃奶,冷了就帮他盖被,母子的脐带彷佛还连在一起,所以小婴儿觉得母亲是自己的一部分。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与配合,彷佛是小婴儿自己用魔法召唤出来的,只要想像一下就心想事成了,所以小婴儿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温老伯说,这便是魔法的起源。可是小婴儿一天天长大,母亲也渐渐没办法做到无微不至,小婴儿终於透过逐步的幻灭分清了主客关系,母亲的乳房因而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过渡客体,后来又由代表温暖的小毛毯,或是随时陪伴在侧的填充玩具所取代。 温老伯说他谈论的过渡现象是举世皆然的普遍现象,所以尽量不刻意举例,结果却更教人想起亲身的体验。翻译过程,我也想起自己记忆最初的「过渡客体」。那是一条破旧的毛巾被,在炎热的中南部,午睡时拿来盖肚子。多少年来,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但在童年时那条毛巾被每天都伴我入眠。我的乾小孩跟我都有类似的过渡客体,大乾女儿也喜欢毛巾被,不过她爱上的是光滑那一面的触感,跟我恰好相反。小乾女儿则习惯摸著棉被的角角入眠。长大一点后,她们又改抱我送的红帽小熊入睡。我们的经验跟温老伯的临床观察不谋而合,也跟美国作家亚瑟.米勒的女儿珍的毛毯类似。
陪伴我的乾小孩成长时,我发现他们清醒的时候多半忙著玩游戏。当年我常想,孩童为何这麼爱玩游戏?为何个个都要玩到累倒才肯入睡?温老伯说,那是因为孩童活在外在现实与心理现实之间,而游戏正是这两个现实重叠之处。温老伯给这个地方取了一个名称,叫做「生活的第三领域」。这是文化体验的所在,也是我们生活的处所。丰富的文化生活正是游戏的延伸。长大成人后我们继续在文化体验中发挥并享受我们的创意,也在此追求自我。这是为何温老伯谈过渡现象的著作,却充满了丰富精采的文化生活,可以读到诗、听到歌、欣赏到戏剧、看到漫画、卡通与绘画。我为这本书写译注时宛如打开一部精采的西方文化史,常常乐在其中,沉迷许久。原来最好的童话故事多半源自亲子在生活的第三领域一起游戏的成果,小熊维尼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证:米尔恩将儿子的童年幻想生活写出来,竟成了全球小朋友共同热爱的「游戏」。
我常想,温老伯如果还在世,一定也热爱看电影。那他就有机会像我一样在台北电影节看到《新娘快跑》,发现一名赶著在傍晚前完婚的巴勒斯坦姑娘,要徒步穿越以巴检查哨去找新郎时,身上只带著一条整理仪容的发带、一把梳子、一条口红和一只最心爱的玩具熊。温老伯一定会跟我一起感叹:过渡客体真是无所不在啊!然后,他可能也有机会看到美国作曲家的纪录片《菲利普.葛拉斯12乐章》,那他就可以告诉我们,葛拉斯为何可以天天活在创作之中,乐此不疲,从来不必度假。因为作曲就是他一生玩不腻的游戏,你何时听说玩游戏的小孩需要休假的?
小小的领悟
温老伯学识广博精深,有的思想浅显易懂,有的却艰深幽微,需要再三咀嚼,每每教我伫足沉思,才能领略一二,但细思量后总能恍然大悟。例如第五章和第六章的两个关键词relate to和object-relating。大部分人想到温老伯的过渡客体总会想起客体关系,很容易就把object-relating想成跟客体产生关联。可是如何产生呢?我在最新版的MACMILLAN English Dictionary/ For Advanced Learners中赫然发现,relate to这个动辞片语有两种解释,其中第二种在一般英汉甚至英英字典上多半省略了,原来在relate to后面加上somebody或something时等於「认同」(identify with)。这跟雅虎奇摩网路字典的「认同,欣赏」相吻合,也跟其他英汉字典上的「理解、体会」一致。原来客体关系的核心是认同。
今年夏天,我修改到英文本第79页的「纯粹的男性成分与纯粹的女性成分」大标题下的「思索各种客体认同的悬殊差别」一节,忽然恍然大悟,因为温尼考特自己老早就解释了:「纯女性成分认同的是乳房(或母亲),这个意思是说,小婴儿变成母亲的乳房(或母亲本人),也就是说,客体就是主体。」
隔了两段他又说:「无论在小婴儿成长时,自我意识和建立一个认同的心理最后变得何等错综复杂,除非有「存在意识」(sense of BEING)这种基础来跟外界发生认同关系,否则自我意识是无法浮现的。这种存在意识比「合为一体」(being-at-one-with)的念头更早,因为除了认同,还没有别的。两个分开的人可以觉得彼此是一体,可是在我所探讨的关键处,小婴儿跟这个客体本来就是一体。「初级认同」这个说法可能就是专门用来指我所描述的这一点,而我努力想要强调的,正是最初这个体验,对於开启往后的所有认同体验来说,有多麼重要。」
所以,认同正是客体关系的关键。我就是在这样的理解下,大胆把object-relating译成了「客体认同」。为此我特地写信详述我的看法,跟浩威讨论。他重读第五章后也同意我的看法,但是为了保留更宽广的涵义,我们决定把object-relating译成「客体认同关系」。
另一个让我恍然大悟的心得来自第十章的关键字眼interrelating。这也是同样令人伤脑筋的字眼。一般英汉辞典的解释是:相互关系。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千万种,深浅不一。为此我又写了第二封信跟浩威讨论。我认为我们如果延续第五章relate to与object-relating的译法,其实可以进一步从「双向沟通」的角度来理解这个字眼与它所代表的相互关系。客体认同是单向的,而interrelating是双向的。第十章从跨性别认同来研究相互关系,其实也就是从两个生命体的彼此认同能力(内摄与投射认同)来探讨设身处地体贴他人心情的双向沟通与彼此理解的关系。这关系粗浅时至少可以理解体会别人的心情,深刻时则可以彼此认同、相互欣赏,甚至惺惺相惜、心心相系。
最后,我想提出一点小小的个人体会,这是在翻译第九章时想通的。这一章温老伯谈到母亲与家人在孩童成长中扮演了一个镜子的角色,这也是精神分析师的任务。这面镜子如果人情练达,孩子或病人便能在镜中找到自己。这一章还提及二十世纪英国画家培根。培根喜欢画扭曲的人脸,又爱在画框上加一面玻璃,让观众在看画的同时,也能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温老伯说,画家笔下的扭曲面孔可能是努力挣扎想要让人看见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自我追寻的表现。我从小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人。二十几岁时,我曾跟随油画家何肇衢学过三年画,从素描、水彩学到油画。我记得何老师说过,画人像时我们常常把别人画成自己的脸。当时我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对自己的面孔最熟悉。现在我才领悟,这是因为我们不断在别人的脸庞上看见自己。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其实往往来自周围的人,因为我们正是透过他人的目光与反应才确认了自己的美丑。我的长相其实很平凡,却从不曾嫌弃自己,因为我在家人的眼中看到了欣赏与赞美。为了这点小小的领悟,我深深感谢温老伯。
擦亮记忆的珍珠
童年时光虽然短促,却塑造了今日的我们,对一生留下重大的影响,所以我们总是不断想要重返生命的最初时光,重温儿时欢愉的记忆,或是弥补当年留下的遗憾。
翻译温老伯的书籍满足了我的愿望,让我得到意想不到的启发,彷佛躺在他的诊间,打开记忆的匣子,重温早已遗忘的记忆,对父母、对自己、对我的乾小孩都有更深刻的理解,不断发出「原来如此」的赞叹!原来那些美好的记忆都珍藏在心底,不曾失去。这些记忆不知何时已幻化成一颗颗闪亮的珍珠,只要拿出来轻轻一擦,就会像阿拉丁的神灯,应许我重温童年往事的愿望。这盏回忆的神灯是我向温老伯借来的。
我轻轻一擦,珍珠一颗颗幻化为影像,眼前浮现一幕幕父母年轻俊美的模样:那是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以后,满心欢喜的迎接期盼已久的女儿,期盼她有朝一日继承父亲的音乐梦,弹钢琴拉小提琴;可惜一年后,他们的梦就被狂袭全台的小儿麻痹症打碎了,只能满心忧虑的抱著一岁大就小儿麻痹的我四处求医。他们暗暗做了节育的打算,将所有的时间和心力都奉献给特别需要照顾的女儿。一生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很睿智,晓得心理的健康比克服生理的障碍要紧,决心把我当成正常的小孩来教育,不能学琴就教我唱歌,让我充满自信与欢乐的长大,几乎不曾感受到自己的残缺。自信坚强是他常常拿来赞美鼓励我的话。
我再轻轻一擦:那是两岁的小Fifi用她的小手拉著我的大手,教我拍手。她大惑不解的神情彷佛在说:「来,妈咪,拍手要两只手互拍,你怎麼老是用右手拍左手呢?」我的每个乾小孩在成长的某个关键时刻都关切过我生病的左手,我这个缺陷让他们学会慈悲与助人。
我又轻轻一擦:那是我只身飞去举目无亲、无人相识的德州深造。读书是幌子,追寻自我与独立生活才是真正的挑战。我要告别依赖,克服孤独的恐惧,学习一个人过日子,尝试家人从来不肯让我动手的家事。嘿,原来这些事我也做得来,只是大家舍不得让我动手啊!课余之暇,我学会为自己烧几道菜,充分品尝放松的幸福滋味。啊,原来,追求平凡的幸福才是我一生最大的课题!我本来已做好一个人过日子的准备,孰料却在学业完成之际,觅得相知相许的终生伴侣……。
译完《游戏与现实》,我对自己幸福的一生充满了说不尽的感激,我晓得这绝非偶然,也不是理所当然。感谢我的父母朱柏麟老师与廖宝葵女士!你们的养育任务比一般父母的不知艰辛多少倍,可是你们却克服万难,把小儿麻痹的女儿养成心理健康、精神富足的小妇人。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办到的,但我晓得你们给我源源不绝的爱,使我从来不虞匮乏,又给我充分的自由去追寻自我,过我想过的生活。或许就凭藉著你们的爱心与智慧所带来的魔法与奇迹吧!
但愿各位看完这本书,除了学会温老伯的学问,也能跟我一样对自己与家人多几分认识。这样,我就不负老友所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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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玩游戏──理论的陈述
五岁的黛安娜
第二个案例,就像爱德蒙的情况一样,我同时进行双重谘询,一边跟苦恼的母亲谈话,同时又一边跟女儿黛安娜维持游戏关系。黛安娜有个弟弟(在家),他的智力有缺陷,心脏也先天畸形。这位妈妈专程来跟我讨论儿子对她自己以及黛安娜的影响。 我跟这位母亲聊了一个小时。小女孩从头到尾都跟我们在一起。我有三重任务:给这位母亲我全部的注意力,因为她有这个需求;陪小孩玩;并且(为了写这篇论文的缘故),记录下黛安娜的游戏性质。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黛安娜在发号施令,当我打开门让她母亲进来时,热心的小女孩就抢先做自我介绍,把一只小泰迪熊举在我面前。我既没看她母亲也没看她,就直接对著泰迪熊说:「他叫甚麼名字?」她说:「就叫泰迪。」所以,黛安娜很快就跟我建立起一份稳定的关系,为了做好我的主要工作,也就是符合这名母亲的需求,我也必须保持这份关系。在诊疗室里,黛安娜自然需要觉得我时时注意她,我既可以给这名母亲她所需要的注意力,同时又陪黛安娜玩耍。
在描述这桩案例时,就像描述爱德蒙的案例一样,我会陈述黛安娜跟我之间发生的细节,而不提我跟这位母亲的谘询内容。
我们三个人都进入诊疗室后就各自入座,母亲坐在沙发上,黛安娜则独自坐在儿童桌附近的小椅子上。黛安娜把她的小泰迪熊塞进我胸口的口袋里,她想试试看它可以塞得多深,所以又检查我的外套衬里,接著更对各个口袋以及它们互不相通的情形产生兴趣。在这件事情发生时,这名母亲正在认真的跟我谈那个两岁半、智力发育较迟缓的小男孩,这当中,黛安娜提供了额外的讯息:「他的心脏里有个洞。」我们可以说,她在玩游戏的同时,还分心来倾听。在我看来,她似乎可以接受弟弟心脏有个洞所造成的生理残疾,但是她并不晓得他的智力发育迟缓。
我跟黛安娜一起玩耍的游戏,没有治疗的成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自由的尽情玩耍。当玩伴有能力、有自由可以尽情玩耍时,小孩会玩得更自在。我突然将耳朵凑近我口袋里的泰迪熊,我说:「我听见他说话了!」她对这一点十分感兴趣。我说:「我想,他想找人陪他玩。」然后我告诉她,到房间另一头的架子底下,去玩具堆里找一找,就可以找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羊。大概是我想把泰迪熊从我的口袋里拿出来,才会这麼说。
黛安娜过去把小羊拿过来,它虽然比小熊大多了,但她仍接续我让泰迪熊和小羊交朋友的想法发展游戏。有一阵子,她把泰迪和小羊放在母亲所坐的沙发上。我当然正在继续跟她母亲交谈,我注意到黛安娜对我们的话题保持兴趣,所以分了一部分心思来注意,这部分显示,她对成人以及成人态度的认同。
在游戏里,黛安娜决定把这两只动物当成她的小孩。她把它们放进她的衣服下面,假装怀孕。经过一段怀孕期后,她宣布它们即将出生,不过它们「并不是双胞胎」。她分得很清楚,小羊要先出来,然后才是泰迪熊。她在地板上铺了一张临时的床,在「分娩」后,她把她的两个新生儿一起放在床上,帮它们盖好被子。起初,她把一个放在这一头,另一个放在那一头,她说,如果把它们放在一起,它们会打架。它们可能会「在床的中间碰头,在衣服下面打架」。然后,她又把它们放在这张临时的床头,一起乖乖的睡著。现在,她去玩具篮和玩具盒里拿了许多玩具回来,把玩具排在地板上,围著小床的床头,跟它们玩耍;这场游戏井井有条,发展出好几个主题,都各不相干。
我再度加入,贡献我的点子。我说:「喔,妳瞧!妳在宝宝床头旁边的地板上,摆出它们睡著时所做的梦。」这个想法教她深感著迷,她又接手发展各个主题,彷佛在替小宝宝做梦似的。这一切游戏让我跟她母亲有空可以交谈,因为我们迫切需要一些时间来谈正事。就在这时,母亲忽然情绪波动,哭了起来,黛安娜抬头瞄了一会儿,准备感到不安。我告诉她:「妈妈哭是因为她想起妳生病的弟弟。」这一点让黛安娜感到安心,因为这个说法既直接又是事实,她说了「心脏里有个洞」的事以后,又继续替小宝宝做梦。
所以,黛安娜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来看我,她也不需要特别的帮忙,她跟我玩耍,也自己玩自己的,同时又留意母亲的状态。我看得出来,这名母亲需要黛安娜陪她来,她很焦虑,不知道如何直接面对我,因为生病的儿子教她心烦不已。后来,这名母亲又单独来找我,不再需要小孩来分心。
当我单独见这位母亲时,我们有机会重温我上回见到她和黛安娜时发生的事。那时,这名母亲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黛安娜的父亲十分鼓励黛安娜早熟,最喜欢她像个小大人的样子。在这份材料里,我们看得出来,黛安娜的自我发展比较早熟,她认同母亲,而且懂得为母亲分忧解劳,帮她面对弟弟生病异常的难题。
回顾上次发生的事,我想我可以说,虽然上次会面并不是为了黛安娜的福祉而安排的,她却在出发前就做好准备。从她母亲告诉我的事情看来,黛安娜为上次碰面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彷佛晓得她是来见一位心理治疗师似的。出发前,她就收集了她的第一批泰迪熊,和她丢掉的过渡客体。她并没有把后者带来,不过她准备在她的游戏活动中组织一个有点退行的经验。同时,她的母亲跟我也亲眼目睹了黛安娜认同母亲的能力(除了怀孕的部分外,还包括负起责任照顾弟弟)。 黛安娜的游戏跟爱德蒙的一样,都是一种自我治疗。这两个案例的结果都等於一节心理治疗。不同的是,在治疗里,治疗师的诠释会打断这个故事。心理治疗师可能不会主动跟黛安娜玩,不会像我这样,说听到泰迪说了甚麼话,也不会像我一样,说黛安娜的小孩做梦了,而且这些梦还在地板上上演。可是这种自我克制的训练,可能会抹煞黛安娜的游戏经验里的创意。 我选择上述这两个例子,纯粹只是因为,我在撰写构成本章基础的论文那天早上,这两桩案例的母亲恰好接连来看我。
游戏理论
描述发展过程接二连三的主客关系,并且思考游戏究竟属於这些关系中的哪个环节,这一点是有可能做到的。
1. 宝宝与客体融为一体。宝宝对这个客体的看法是主观的,母亲的职责是调整自己,让宝宝以为自己发现的事情是真实的。
2. 小宝宝起先拒绝接受客体,后来才重新接受,并客观理解。这个复杂的过程完全仰赖有个母亲或母亲角色存在,随时准备参与,并且把小宝宝丢出来的东西送回去。
这表示,母亲(或母亲的角色)扮演著在「小宝宝有能力主动找到」以及「自己等著被找到」这两极间摆荡的角色。
假如母亲可以扮演这个角色长达一段时间,并不觉得有什麼(所谓的)障碍,那麼小宝宝就有了一些魔法般的掌控体验,也就是我们在描述内心的过程时所说的「全能」体验(Winnicott, 1962)。
假如母亲把这件困难的差事做好了(而非做不来),让小宝宝对母亲产生十足的信心,小宝宝就可以开始享受最初的人生体验,这个体验的基础来自:内心过程的全能跟宝宝对真实世界的掌控是「紧密结合」的。因为小宝宝对母亲有信心,所以母子之间就创造出一个中间的游乐场。这里就是魔法念头的发源地,因为小宝宝多少确实感受到全能的体验。这一切都跟艾瑞克森的「心理认同形成」(identity-formation)研究有著密不可分的关系(Erickson, 1956)。我把它称作游乐场,因为游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个游乐场就在母亲与宝宝之间,或是将母亲与宝宝连成一体的潜在空间里。
游戏极为令人兴奋。它之所以令人兴奋,主要不是因为牵涉到本能,这一点各位一定要了解!跟游戏有关的重点始终是,个人的心理现实与真实客体的掌控体验,这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随时都是岌岌可危的。魔法本身是岌岌可危的,原因是亲密关系需要来自一份感觉可靠的关系。要可靠,这份关系就必须靠母亲的爱、或她的爱/恨、或她的客体认同关系来启动,而不是靠「反向作用」(reaction-formation)的防御机制。因此,病人如果无法玩游戏,治疗师就必须处理这项主要症状,才能诠释病人的行为举止。
3. 下个阶段是在某人面前独处。小孩现在玩游戏的假设基础是,这个爱他而又可靠的人是随传随到的,即使在忘了以后又记起时依然如此。小孩觉得这个人会反映游戏里发生的事情。48-1
4. 这个小孩现在已经准备进入下一阶段,容许两个游戏领域重叠,并且乐在其中。首先,跟小宝宝一起玩耍的人当然是母亲,她小心翼翼的融入宝宝的游戏活动。不过,她早晚总要向小宝宝介绍自己的游戏,而且她发现,在喜不喜欢别人的想法这一点上,每个宝宝都大不相同。
这样,在主客关系中一起玩游戏的路就铺好了。 当我回顾过去几篇记录我思考发展的论文时,我看得出来,我目前对母子在信任关系里玩游戏的兴趣,向来是我的谘询技巧的一大特色,下面这个例子出自我的第一本书,当时就展现了这个特色(Winnicott, 1931)。后来,十年后,我又在另一篇论文〈在设定的场景里观察婴儿〉(The Observation of Infants in a Set Situation, 1941)里面,将它说明得更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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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当代的青少年发展观念及其对高等教育的启示
主要论点
说到我的论点,我就不能不提一下过去五十年来发生的巨大改变,这一点与「够好的母亲」的重要性绝对有关系。这当然也包括父亲。可是各位父亲,请允许我使用「母亲」这个术语,来描述育婴的整体态度。「父亲」这个名词必须比母亲晚一点出现,但是父亲身为男性这一点会逐渐变成一个重要因素。接著是家庭,这是父亲和母亲结合的基础,父母在这里为他们共同孕育出来的、为我们称为「新人类」的小婴儿分担责任。
我先来说说母亲的职责。我们现在晓得,怎麼扶持和照顾小宝宝,是有差别的。是谁在照顾这个小婴儿,究竟是母亲还是别人,也是有影响的。在我们的育婴理论中,「促长环境」概念的主要特色是──持续的照顾。我们晓得只有靠环境的持续供应,而且也只有透过这个持续性,这个依赖成人的新生宝宝才能够延续他或她的生命线,而不会为了要因应不可预测的环境,而不断回到原点,永远在重新开始适应中(参考Milner, 1934)。
在这里可以提一提鲍尔比(Bowlby, 1969)的研究:两岁的小孩失去母亲时会有什麼反应(即使是暂时性的)?尤其是失去的时间,超过小孩能够保有母亲鲜活印象的时间限度时。这项研究的发现普遍为人所接受,但是还没有被充分利用;不过这项研究背后的想法,可以扩大到「育儿的持续性」这整个主题上,这样的影响是从小宝宝的个人生活一开始就有的,也就是,在小宝宝可以客观的感知到母亲是她这样一个独立的人之前就开始了。
另外一个新特色是:身为儿童精神科医师,我们关心的绝不仅止於健康而已。这一点是我希望所有的精神医学都能认真看待的。我们所关切的是幸福富足,这一点是要奠基於精神健全之上,而非建立在精神疾病上。即使生理基因可以满足孩子的某种社会实现,也未必能在心理上使他们产生幸福富足的感受。
我们现在看到贫民窟和贫穷往往都怀著戒慎恐惧的态度,但我们也应该睁大眼睛,看看穷苦人家的小婴儿或小孩的促长环境,说不定比有漂亮房子但是缺乏「应有的迫害」的家庭,来得更有安全感,也更「好」?142-1同时,我们也觉得,从既定习俗的角度来看,值得将社会团体之间存在的根本差异纳入考量。就拿包裹小婴儿的「襁褓」来说好了,在英国我们晓得社会普遍不让小婴儿四处摸索或踢腿。不知各地对奶嘴、吸拇指、和自体情欲练习,一般的态度又是如何?人们对生命最初自然的大小便失禁,以及它们跟禁欲之间的关系,又有甚麼反应?诸如此类的问题等等。这一代的成年人虽然想给宝宝一个自己发现个人品行的权利,却依然活在楚比?金恩(Truby King)的教养哲学142-a影响之下。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教养哲学和另一个极端──极度娇宠放纵式的教化,两者之间的极端差异。这结果可能是,美国的白人公民与黑人公民之间的差别,可能不在肤色,而在哺乳经验的差异。不计其数喝奶瓶长大的白人都很羡慕黑人,我相信他们大部分是吃母奶长大的。
你们大概注意到了,我关心的是潜意识的动机,但这全然不是一个流行概念。我需要的资料无法从填表格的问卷当中拣选出来。我们无法设定电脑,请电脑告诉我们,问卷调查里那些供作实验之用的个人的潜意识动机。那些把生命投注来做精神分析的人,应该要声嘶力竭的抗议,全力对抗「用电脑即可分析了解人类」这一信仰的肤浅与疯狂。
更多的迷惑
另一个困惑的来源,是下面这个不假思索的随意假设:假如父母好好带孩子,麻烦就会少一点。其实差远了!这跟我的主要论点有著密切的关系,因为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青少年,就会发现,育婴不论成败都必将自食其果,只是目前的某些麻烦,其实正是来自现代教养和提倡个人权利的正面态度。
假如你竭尽所能促进儿女的个人成长,你就要有能耐应付惊人的后果。假如孩子可以找到自己,他们将不会以找到一部分为满足,而会要全部的自己,这势必包括他们的攻击性和毁灭部分,以及可以称之为「爱」的部分。你必须要安然度过这场漫长的争斗。
假如你能够协助某几个孩子,使他们很快就能够使用象徵来玩游戏,来做梦,来用创造力让自己满足,那麼你还算是幸运的。可是就算如此,要到达这个关头的道路,可能还是崎岖不平的。总之,你将会犯错,而这些错误将无可遁逃,并且会被视为一场灾难。而孩子也会让你觉得你应该为这个挫败负责,即使这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孩子只需要轻松简单的堵你一句就可以了:「谁教你把我生下来!」
但你的报酬是,儿女的个人潜能愈来愈富足。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假如你成功了,你可能会嫉妒孩子,因为他们将会比你拥有更好的个人成长机会。假如将来有一天,女儿请你帮她看小孩,表示她认为你可以胜任这项工作;或者儿子希望能在某方面向你看齐,甚至爱上你年轻时也喜欢的那一类型女孩,你就会觉得获得回报了。回报是间接得来的。你当然得要晓得,你是不会得到他们的感激的。